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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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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九章

柳臣安在水鏡那頭只顧著翻一頁書稿,聽得程雲亭語中帶疑,忙賠笑湊近前來,道:“這彩蛛……正巧我等手上有一只,不過極是珍貴,若取其毒液一次不成,便是前功盡棄。家父久久拿不定主意,忽然想到程兄乃容寧阿叔之高徒,故而有此一問。”

柳小郎君竟知曉師傅的名諱!程雲亭大驚之下細細追問,得知了來龍去脈後竟在雪洞之中呆坐半晌,半點言語也無。原來……自己在靈毓山外,差些將師傅拼命護下之人的幼子誤傷!這世上,真真是因果相圓,兜兜轉轉,半點亦逃不開!

“十三毒彩蛛……”好半晌,程雲亭回過神來,忙道:“那毒蛛兒毒性極強,柳小……兄用那個作甚?”

柳臣安正因知曉那毒液所在而歡喜,竟不曾意識到程雲亭對自己改了稱呼,方想答話,到了口邊又硬生生地忍住了:“此事……事關重大,待得功成之後,自當同程兄一一道來。”

程雲亭正咀嚼著他這兩句之意,忽然望見柳臣安身後有個纖濃合度的影子一閃而過,下意識低聲喝道:“是誰?”

柳臣安亦吃了一驚,扭首朝後望去,這才舒了一口氣,先朝那人說了幾句,程雲亭隱隱約約聽到幾個字,卻不甚清楚。柳臣安半晌回首道:“那是爹爹的一位……故交,如今我們父子三人皆寄居在此處。”

同程雲亭略多道了幾句,柳臣安滿心裏想知曉九商之事,卻不敢在程雲亭面前提起,忙道:“程兄早些歇息,我去父親那處打下手。若有疑點,還少不得求你解惑。”

待闔上了水鏡,柳臣安方對身後恭謹道:“博夫人,可有甚要吩咐小可?”

那喚作博夫人的女子一頭青絲挽得齊齊整整,發髻上不過只留一枚寶藍珠別發,卻顯得十分雍容寧靜。此時燭光正柔,博夫人在桌側靜靜候著柳臣安,瞧上去頗有些威嚴。見柳臣安那廂歇了下來,便含笑望著他道:“安哥兒,你還要同我客氣不成?不過是你爹爹方才等著心焦,托我過來瞅一瞅你這小子是否耍懶來哉!”

柳臣安忙賠笑一回,這才退出房去,心中不由得暗暗苦笑。這博夫人何許人也?正是柳子辰當年在京城的紅顏知己。若非博夫人的出身覆雜了些,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故,只怕如今博夫人才是柳家的正頭娘子。如今他同爹爹、兄長三人在京日候,便是借了博夫人一處幽靜宅子歇腳——博夫人乃京城三大銷金窟之一泉華館的大家,在京畿重地上多兩處能避開人耳目的宅子,亦不足為奇。

說來著博夫人亦是名奇女子,柳臣安先前見爹爹調試藥物,施展法術竟不避著她,心中自是駭然。如今時日久了,隱隱曉得博夫人非一般紅塵中見識之人,便放寬了心。

柳臣安方退出了廂房,博夫人亦起身,卻瞧見那檀木桌面上留著的那枚水鏡。她曉得此乃法器,並不敢亂動,卻隱隱在那鏡面上瞧見了一個年青男子的形容。博夫人這般多年在風月場上打滾,自然沒甚非禮勿視之忌,只是事關重大——如今柳子辰這老小子在她宅中醞釀著驚天大事,各色事項還是小心為上。想畢,她便走近前去,欲將那枚水鏡倒轉過來扣在桌上。待博夫人瞧見了鏡面上那男子的面相,她不由得驚呼一聲,差些兒將水鏡打翻在地。

柳子辰正手中正倒提著彩蛛一只後足,聽得隔壁廂房中有動靜,忙騰出身子來,一腳踹開了那廂房門。卻見博夫人眸中隱隱有水光閃動,好半日才道:“子辰,這小郎君……可是程家的骨血?”

柳子辰早聽幼子講過一段來龍去脈,自然知曉這水鏡上不曾消散的幻影正是程雲亭本人,忙道:“確實如此……博兒,可有甚不妥?”

博夫人先低了頭不語,再擡頭時竟有些哽咽:“子辰,你可是真忘了我的祖姓?”她整一整衣襟,再擡頭時面上多了一絲肅然:“心睿恭聰,果克剛勇;知書崇文,善孝雲榮……程家這譜牒,我無時無刻,皆刻在心裏!”

她雖不曾明說,聞聲趕來的柳臣安已然楞在了當地——他竟想不到,博夫人竟同程雲亭有這段血緣!眼見博夫人眼角竭力忍著的淚意,再瞧見父親關切的眼神,柳臣安默默退了出去,只是臨闔門時對柳子辰施了個眼神。柳子辰心中有數,微微頜首,教幼子知曉他心中自有分寸。

柳臣安回到原先所在房中,心中思念九商,怎地都靜不下心來將那毒蛛的腹足剖開。正值外頭月亮甚圓,他長出一口氣,輕輕貓了身子,躍上屋頂。博夫人這處宅院本是傍山而建,院子當中偏生他同柳子辰所居此處地勢最高,正為防旁人偷窺覬覦,亦方便他父子二人搗鼓些不為外人知之事。柳臣安輕巧地坐在屋檐之上,望著腳下鱗次櫛比,燭火星星點點,再望著不遠處西跨院中已然滅了燈的兄長所居之處。映著天上一輪圓月,想著遠在青淮莊的母親,心中竟是說不出的千百般滋味,一起滾將上來。

柳臣安在屋檐之上安坐了一夜,瞧見柳子辰同博夫人所在之處燭火亦亮了一夜,微微舒了一口氣,這才悄悄自屋檐上下來,回了房中。

九商在山中飛馳,這一路自北朝東,她心中一片火急火燎。眼前的景致已然全變了,再不是先前那一片毫無活氣的青山綠水,而是瘦石嶙峋,滿目瘡痍。有了年頭的山木皆被砍斫一空,溪泉皆已斷層,焦土外翻,半點生機也無,活生生一處修羅地獄。這哪裏是原先那一片靈氣氤氳的楓雪嶺?九商心中愈發如同被炭火灼烤一般,不過這才是先前那障眼法之下真真的山嶺原貌罷!她擯住呼吸,咬緊牙關,在一處盡是硫磺煙氣的洞口處迅速閃過。饒是如此,那高高紮起的裙角仍被餾出了半邊焦來。

這裙邊可是當年在南都小桃源處用鏡湖水浸過的,原是不懼水火,如今竟經不起這煙氣一熏!九商情知前方愈加險峻,只是依照她的脾性,怎地肯就此罷休?鴛鴦劍的另一股正在懷中嗡嗡作鳴,先前被姨祖母取去的定然就在前方!

九商舔一舔微微發焦的嘴唇。芙蓉莊中的蓮湖水,如今已然引不出來了。前方的禁制太過強大,她亦不敢運功抗衡。阿兕在芙蓉莊中焦急道:“九商,快放開禁制好教我出來!”

九商忙輕輕一撫左手腕上的芙蓉花,只見微光一閃,一只通體黝黑,雙目如同黑曜石一般的蟲兒便盤踞在花心之中。阿兕的聲音輕輕楚楚傳過來:“九商莫怕。”只見它微微一動觸角,又道:“前方不過三裏,便有一處活水源。”

九商在一處不算灼熱的山石邊上歇了一歇,又重振作了精神朝阿兕所道之處而去。山路愈發蜿蜒曲折,九商幾次想現出元身來,到底還是忍住了——元身皮毛甚重,還不若如今身形輕盈。在路上行了只怕足足有一刻鐘,終於在一段裂出豁兒的巨巖底下,尋到了阿兕所述的活泉。

她如今已然渴得極了,掬了一捧痛飲起來,方覺這山間細泉比甚麽瓊漿玉液都要迷人。待得在那處略歇了歇足,九商方要起身,忽然聽到了那巨石底下的悉索之聲。

九商心中猛然一緊。阿兕急迫道:“底下有生人!”話音未落,先瞧見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拼命地自那巨巖之下掙紮著探出來,放佛十分愜意地舒了一口氣,待得她瞧見了九商,驚呼一聲便要躲開,卻被九商施展法力定在原地。九商並不曾傷到她,卻見那小狐面上滿是驚恐:“你……你是誰人?”

九商陡然見了一活物,心中歡喜,故意不答她,反問道:“你又是誰人?怎地躲在此處?”

那小狐哼哼唧唧,身遭忽然如同水紋一般波動,九商心下吃驚——難道這周圍還有旁人有同自己抗衡的法力?卻見那小狐歡喜起來,一扭身便要消失在巨巖之下。九商眼疾手快,迅速地握住了那小狐柔軟的腰身,連帶著被一股大力吸入了那巨巖之下。

她甫一入地下,好巧不巧正瞧見了一處微微凸起的壁巖,乃是極好的匿身所在。加之她動作輕柔小巧,又十分迅捷,先前那小狐竟是半點都無察覺。九商堪堪藏好身形,便聽得那小狐對一人撒嬌兒道:“奎兒在地下呆的太久,不過是扒著縫兒透一透,怎地阿兄又要氣惱?”

九商一面支起耳朵,一面運足目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巨巖下的光景。此處竟同滄瀾的地下寢宮一般,有異曲同工之妙——只見地底下正是一處極闊大的所在,中央盡數堆積著綠色藥木之流,倒教一路趕來,瞧見山嶺上盡是荒蕪的九商有些吃驚。又見四壁上密密麻麻鑿了各色石洞,顯是有人長日居住。她滿腹的疑團愈來愈重,又聽到一醇厚的男子聲音道:“你總是以為無事!若真教你遇上了那……赤荷,將你那小小的生魂吸取,只怕你如今便是一具傀儡!”

那小人兒沈默半晌,懦懦地道:“便如同阿嫂一般……不動不笑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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